“师父，她会来么？”
千子未夏站在窗前，眉眼里掩藏着一丝愁绪，外面正下着雨，她将手搭在窗台上，任凭雨水打湿手腕，“也许吧。”她说。
“师姐让我们来这儿，也没说做什么，不知作何打算。”
云梨走过来牵起师父的手，取出手帕细致得擦拭上面的水痕，然后把窗户关上，将潮湿的空气隔绝在外。
千子未夏也不恼，由着云梨做为，顺从地在桌边坐下，一旁的火炉上烧的水已经开了，“滋滋”的叫着，壶盖张张合合，墙壁上有一张挂毯，几何图形和花纹交错、重叠、排列，颇具美感，这也是房间里唯一的装饰了。
“裳儿已经走了，听熙宁讲，她应是过得不错，我们在深山老林呆久了，也该出来走一走，梨儿，我在想，是不是我太过依赖你，你才不愿离开，你要不像裳儿那样，独自去游历一番。”
云梨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推到师父面前，她目光灼灼望着袅袅的水汽后朦胧浅笑的美丽容颜，师姐妹三人，除了玉熙宁，她和妃羽裳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云梨”这个名字，是玉熙宁所取，她本来想用“玉”姓，但玉是一脉传承的皇姓，于是她求其次，用了“云”姓，乃是云国古族姓氏，妃羽裳则是千子未夏取的东洋风格的名字。
“裳儿是有想法的女子，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天资愚钝，承蒙师父不弃，让我陪在您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这也是，为了裳儿和师姐回来时有个家，所以，师父想去哪，我就去哪。”
“梨儿……”千子未夏面露迟疑，“你不会是把我当作需要一位温柔善良又楚楚动人的女子悉心照料生活起居的废人吧？我承认，我做的饭不好吃，在你长大之前，饮食上确实亏待了你们太多，可是，可是我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你看，我不也是活的好好的嘛，健康（？）又美丽不是？”
“师父，这些话，你不用说的……”
云梨还记得小时候过的“凄惨”生活，千子未夏口口声声说给她们三个补充营养，为此掘了一口塘，再引来山泉水，不过她做的菜，真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做鱼，皮里面的肉焦一半生一半；蔬菜，叶子全熟透，味道难以言喻；就连煮个饭也煮不好，放水太多煮成了粥。天知道她们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以至于，为了嗷嗷待哺的小裳儿健康着想，玉熙宁把她府邸的厨子全部带到最近的村子，跋山涉水给小裳儿送来食物，饶是如此，一天也只能送一次。
“梨儿，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千子未夏皱眉道。
“没有，怎么会呢，”云梨连连摆手，说，“师父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女子（之一），我哪里舍得骂您，不过，我觉得师父最好不要过以前……您说的那种生活了，我想一直陪着您，师父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好奇怪，总觉得刚才有人骂我呢。”
“您想多了。”云梨断言道。
“哦……其实，”千子未夏收敛了神情，说，“从前并不觉得，现在想想，一个人过，有时候，确实会感到寂寞，被人陪伴习惯了，就很难放下一切回到孑然一身，超脱世外。我这把年纪的人，你看，头发都全白了呢，魔咒一直在消耗我的生命，力量也在流逝，恐怕大限之日已是不远。我现在的执念，只有你们三人，你们若是都能找到命运的归宿，我也就无憾了，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等待凋零。我只是，不想拖累与你。”
“师父……”云梨抓住师父的手，依旧是当年那双轻柔抚摸她的充满温暖的手，她俯下身，脸颊贴在师父的手上，久久未开口。
“哎。”千子未夏叹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看到那副布满岁月痕迹的挂毯。“我说这些做什么呢，又让梨儿心烦了。”
“师父不会死的，师父一定会长命百岁。”云梨说。
闻言，千子未夏却轻笑出声，捏了捏云梨粉嫩滑腻的脸颊，道：“梨儿调皮了，还长命百岁呢，你可知我现在的年龄。”
“唔，都说修行者长寿，师父的容颜肌肤好比芳华女子，凝脂般细润紧致，可师父发如白雪，又似七八十岁的垂暮老人，我猜不透。”
“呵呵，我的小梨儿，从讨伐魔王，至今已经过去百余年了，你说我多少岁呀。”
“……师父我错了，我刚才说过的不算数。我要永远陪在师父身边，还有裳儿，师姐，千年万年，女神冕下，你听见了吗，后面这句话才是真的。”
“活上千万年，那不就成怪物了么，人人害怕恐惧的怪物哦。”千子未夏打趣道。
“才不要管他们哩，我只在乎你们。”
“却不想梨儿也会撒娇，娇羞可怜的模样，让我大开眼界，嗯，我心甚悦，以后，请你务必，一定时常撒娇可好。”
云梨羞红了脸，整个埋在师父的怀里，不给师父看了，而萦绕在鼻尖的馥郁清雅的女子幽香更让她难以招架，情急之下，双手死死揪住师父的衣衫尚不自知。“那师父现在多少岁了？”她无厘头的冒出这么一句。
“多少岁？”千子未夏怔了下，说，“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因为，不记得了……”
她继续道：“虽然我很喜欢梨儿现在的样子，当然，平时也是，不过，算算时间，你师姐差不多该到了，她又是个不正经的，我看你是不是，呃，整理一下？”
“师父你闭上眼睛，不许看。”云梨闷声说道。
“这是为何？”
“哎呀，师父你别问了，我的脸好烫，不要看好不好。”云梨嗔道，声如黄鹂鸣啭，娇柔甜腻，听得千子未夏一时愣神。
千子未夏笑道：“你我虽为师徒，说是母女也不为过，我有何看不得的，再说了，我若是放着梨儿如花娇靥不看，岂不成了一大损失，我可不想白白放弃这机会呢，梨儿你就别为难我了，谁让梨儿生的仙姿佚貌呢，如此美景，与其将来让旁人看了去，不如先满足师父，你说是与不是。”
玉熙宁推门进来，恰好听见师父的话，登时眉开眼笑，道：“出得门来，我们梨儿可是活泼了些，懂得撒娇啦，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对你甚是想念呢，快过来，别赖着师父了，让师姐抱抱。”
闻言，云梨不得不起来了，只见她红着脸叫了声“师姐”，随后逃也似地跑开了，让玉熙宁双手扑空。
“你说的不错，”千子未夏说着站起身，“总在一个地方呆着也不叫个事儿，年轻人应该闯闯外面的世界，这几日，我们经过一些地方，我感觉到梨儿的心境在发生变化，人也开朗了许多呢，趁我还有些日子，就和她到处走走罢，你和裳儿，为师却是力不能及了。”
玉熙宁走到千子未夏身前，牵起她的手，这双手，和她的剑，重创过强大无比的魔王，斩杀无数的妖魔鬼怪，她的名字就是传奇，游吟诗人为她写诗，人们争相传唱。此时，依旧是这个人，这双手，摸上去却和深闺小姐珍贵的娇嫩柔荑一般，丰润白暂，软若无骨，一如当初温暖，然而，它们现在连最基本的举剑劈砍都很难做到。对于曾经立于剑道之巅的人来说，身体健全，双手仍在，却无法执剑，是多么的悲哀啊。
千子未夏斜睨着大徒弟黯然神伤的面容，嘴角略微勾起，朱唇皓齿，绝代风华尽显，她似笑非笑道：
“熙宁这般温柔地摸索**，莫不是在调戏与我？我说呀，熙宁乃是国色天姿、亭亭玉立的倾城美人儿，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尽尊崇的帝姬，条件之优渥当真是无出其右，若不嫌弃为师老迈，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哦。”
玉熙宁抬起眼帘，似乎有些困惑，又好像是坚定，两种相互矛盾的神情同时出现在一双眼睛里。
师父不会死的。过了很久，玉熙宁说了这么一句话。
“哦？为何？”
“因为，我不允许，为了梨儿和裳儿，师父不能离开。”
玉熙宁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以一种听上去蛮横无理的口吻要求。、
“唔，”千子未夏嘟囔着，满是委屈，“不是我想呀，只是那个东西已经把我的生命消耗殆尽，若不是遇见你们，让我有了活下去的盼头，我恐怕早就郁郁寡欢，死在哪个地方了，如今，已到了极限，这个东西又解不了，我有什么办法嘛。生死之事，又不是你我说了算的，终归是命吧，就连这副破碎的身体，也比常人多活了许多年月，享受过世人为之付出一生的幸福，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有啊，熙宁现在话也不好好说了，说什么‘你不允许’，倒成我的错了，是看我软弱可欺么，我虽然不能惩罚你，但是，我，我可以不理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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